从食堂出来时，人已经走了大半。我将三角板插进上衣口袋里，和幸雪踏上回教学楼的小路。晚会的氛围变得更浓重了。一眼望去，教学楼所有的窗台都被彩带和气球好好装扮了一番，时不时传出音响发出的低沉的音乐声，似乎已经有班级提前开场了。我连忙登上台阶，扭头看向教室的方向。班上一些学生正倚在走廊窗台上玩手机。教室中传来桌椅拖动混杂着嬉笑打闹的噪声。看上去我们班晚会的准备工作还没有做好。我看向门内，桌椅按着口字型摆放开来，在教室中央留下一片光秃秃的石英地板。郭劲松正蹲着身子在讲台上拨弄多媒体电脑。五颜六色的晚会彩带绕过优秀作文和月考成绩表，沿着墙壁环绕了整个教室一周。纪诚和其他几个同学猫在堆满了桌椅的教室后排吹气球玩。赵志恒坐在他旁边，依然在打聚精会神地打王者荣耀。王琳姗则坐在靠近讲台的位置上和其他女生聊天。

“椰蓉曲奇！”幸雪兴冲冲地翻开一旁大大的红色塑料袋，揪出了里面的一大包饼干。看上去她差不多已经把无序这码事抛在脑后了。

我倚在门边，欣赏这宁静的时光，内心浅浅明亮了起来。真的可能有一个伪装成同学的怪物藏在这个教室里面吗？我掏出三角板，对着爱心形状的孔洞观察整个教室，一切都和正常情况没什么两样。我赶紧放下三角尺。这个样子也太滑稽了。也许这是那个叫做无序的生物的诡计，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怪物，只是想让我出丑罢了？

(资料图)

我离开教室，走廊的窗台上还有不少残存的积雪。隔壁班爆发出阵阵掌声，将不少同学吸引了过去，在窗台边留下了一大块空位。我走上前去，用三角尺盘弄起残存的雪块，思绪逐渐浮想联翩。

真是美妙的夜晚啊。我闭上眼睛。没有考试，也没有别的什么烦人的东西，只有即将到来的美好时光。我回忆起幸雪待在这里的这些日子，她也结交了不少新朋友。这小家伙似乎有一种奇妙的感染力，和她交流总是能感到自己内心也变得柔软起来。这样的小马应该很容易解决别人的友谊问题吧。但是，从落石部长的话来看，似乎又不是这样。

我按下三角尺，切下一块雪。也许我应该……向她说说我的父母？

噗嗤。这个念头一出现我便笑出声来。这是不可能的。要是这样讲，她肯定会敲开我的家门，跟我爸妈扯一些友谊这什么那什么的，然后我的麻烦可就大了。贫贱夫妻百事哀，这是不以人意志而转变的客观规律，只可能用钱来解决。

“你在捏雪人吗？”身后一个声音响起。我一回头，王琳姗一脸好奇地看着我。

“没有，呃，”我迅速收起三角尺，一下子清醒过来，“只是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而已，嗯。教室布置得怎么样了？”

“多媒体电脑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声音，郭劲松正在看是怎么回事。”王琳姗叹了口气，“咱们班的电脑总是在关键时候出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确实。”我附和道。

“我之前也总是看到你一个人盯着黑板在思考，像一个大思想家一样。”王琳姗笑着说。

“是嘛。”我连忙伸出手拽住嘴角，眼睛看向一边。她居然说我是大思想家？我盯着黑板发呆的时候好像要么在想中午吃什么，要么在想象一头公牛破门而入把老陈创飞。

“我觉得你的思想挺有深度的，作文也这么好。”王琳姗说。

“其实也没有想过什么深刻的东西。”我以不易被察觉的幅度用手拼命将嘴角绷了下去，“我觉得你也很优秀啊，英语总是拿第一。你有什么特别的学习英语的方法吗？”

“我好像没有怎么特别学过英语。”王琳姗思索片刻后说道，“不过我在家经常没事就看一些美剧和电影什么的。”

“噢。”

“那……待会见？我先去找我在二班的朋友玩了。”她笑着说。

“好，再见。”我挥挥手，目送着王琳姗远去。

哇，我的心中好像有什么东西绽放开来。看上去我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嘛。我松开手，任由嘴角咧到耳边。思想家黄天……我的脑海中逐渐浮现出一个长着我的脸的思考者雕塑。

等一下。我连忙掏出三角板，对着爱心孔洞看向远去的王琳姗。

一切正常。我放下三角板。哈哈，我在想什么啊。我笑着自嘲，这样的王琳姗要是一只虫子变的，那可真是活见鬼了。

我走进教室，走向我的位置坐下。郭劲松还在讲台上捣鼓电脑设置，看上去还需要一会时间。幸雪在和另外几个女生在兴致勃勃地聊些什么，也许是传统文化吧。我百无聊赖地拨弄起手中的三角尺，对着孔洞四处观察，越来越觉得无序是个骗子。小马世界真的有能够变成人类的虫子吗？还有以爱意为食究竟是个什么玩意？

“哎，看黄天！”

我扭过头，赵志恒奸笑着指着我拍拍纪诚。纪诚停下手中的打气筒，顺着赵志恒的手指也看向了我。“黄天用那个尺子里的爱心看人，几岁了？还是个细伢吗？哈哈哈哈。”他大笑起来。

我愤怒地收起三角尺，起身离开教室。呼，一个思想家可是不会和他们一般见识的。我昂起头活动活动肩膀。既然还有一会才开始，那就先去上个厕所吧，免得晚会中途下楼上厕所错过什么东西。

我走下台阶。楼梯间里的人比之前稀疏多了。似乎同学们都已开始享受晚会。

“黄天，你去哪儿？”我回过头来，老陈正背着手走下台阶。

“上厕所。”

“我也要去。一起吧。”他平静地说。

“嗯。”我不情愿地答应下来。这个老陈怎么这么巧在这个时候下楼？

夜幕降临。晚上的校园的路上几乎没有什么人。老陈一直走在我的后面。我隐隐约约产生了一种诡异的感觉，仿佛他的目光一直盯在我身上。我突然想起，整个班上我没有用三角尺看过的人好像就只有他一个。我放缓脚步，往旁边挪开了一个身位，手伸向了荷包里的反击三角尺。

诡异的是，老陈也同时放缓了脚步，并没有从身旁超过我。

“今晚你们有得玩啊，要好好放松，将来再好好学。”老陈徐徐说道。

“嗯。”

我抿紧嘴唇。校园小道上现在已经看不到任何人了。我假装不经意用左脚踩松右脚的鞋带，然后蹲下身子。

老陈依然没有超过我。我回过头，老陈从裤兜掏出了手机。

“我系个鞋带。您先走。”我笑着说。

“没事，我等你。”他淡淡地盯着手机。

我感到一阵头皮发麻，开始用眼角的余光瞥向四周。然而四周仿佛如死一般寂静，只有教学楼的方向传来隐隐约约的声音。

“系好了吗？”

“嗯。”我只得站起身向前走去。老陈也不偏不倚地跟在身后。

“我最近讲的课，你们跟得上吗？”

“跟得上。”我点点头，荷包里的三角尺握得更紧了。

我踏上厕所的一级台阶，转身看向老陈。“您先。”我笑着说。

“你先走。”老陈轻声说。

我的笑容凝固了，将手中的三角尺以迅雷之势对准老陈。爱心孔洞里的老陈愣了一下，嘴角开始抽搐。

“你搞么斯？”他说。

“噢对不起老师，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急忙收起三角尺，尴尬得脸上发烫，“我还以为您是……呃没什么，对不起！”我赶紧踏进厕所。这下可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你尺子拿反了，笨蛋。”

我一愣，背上一股力量猛然把我摔翻在地。

“什么？”我撑起身子往回看去，面前的老陈脸上带着邪恶的笑容，绿光一闪，变成了一只长着翅膀的黑乎乎的大虫子。

“你要干什么？你……你别过来！”我害怕地撑着地面往后挪。

“只是吸一点爱意而已。我保证不会很痛的。”大虫子用嘶哑的声音说。

“不要，救命，救命啊！”我喊了起来。

“不要害怕嘛，害怕味道就不好了。”它伸出细长的舌头舔舐尖牙，“如果我这样的话，你会不会好受一点呢？”绿光一闪，虫子突然变成了王琳姗，笑吟吟地俯视我。

“我靠？”我呆住了。

“我扶你起来吧。”王琳姗蹲下身子，笑着伸出手。

“救命啊！”我小腿爆发出一股力量，一脚踹了过去，连滚带爬地冲出了厕所。

“救命啊！”我害怕地往前狂奔，突然在女厕所门口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幸雪！”我一边飞奔一边大喊。

“啊？黄天？”幸雪回过头，似乎被我吓到了。

“幸雪，幻形灵，幻形灵啊！”我颤抖地指向厕所。

“哪？在哪？”幸雪警惕起来。

“就在厕所里面！它变成了王琳姗，别让它跑了！”我急忙带着幸雪来到厕所门口。

幸雪亮起额头上的角，警惕地盯着出口。里面走出来一个人。

我僵住了——这个人长得和我一模一样，和我穿一模一样的衣服。

“幸雪！”他颤抖地指向我，“不要相信他，他是幻形灵！”

“什么？”幸雪瞪大眼睛，又看向我。

“你，你居然……”我喘着粗气，“我才是黄天，你是幻形灵！”

“我才是黄天，你个幻形灵！”他大叫。

“安静！”幸雪生气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它伪装成老陈的样子，尾随我进到厕所里然后偷袭我！”幻形灵抢先说道。

“你说谎！你……”我急忙伸手在荷包里翻找。

“而且它还把三角尺毁掉了！”幻形灵从他的荷包中拿出三角尺。三角尺裂成了两半。

“三角尺什么时候到你的手上了？”我大吃一惊。

幸雪警惕地看向我。

“幸雪，你不至于怀疑我吧？”我感到心中一阵发寒，“我才是真正的黄天啊。”

“你是黄天？”幸雪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又看向幻形灵，“你也是黄天？”

“哦吼吼，看看这里发生了什么。”无序油腔滑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只龙马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我的身后。

“无序，这都是你搞的鬼，对不对？把一个幻形灵放进校园？”幸雪生气地说。

“噢，我可没干过这个事情。”无序笑着否认道，“不过看起来挺有意思，也许以后我会试一试……你们是想让别人欣赏一下双胞胎黄天吗？”他指向远处的人影。

“有人来了，快站到一边去！”幸雪焦急地将我和幻形灵赶到厕所后面的小树林里。

“你们谁证明一下自己是黄天？”幸雪问。

“我是黄天，你是来自友谊部的友谊特工幸雪，你来到人类世界的目的是为了解决我的友谊问题。”我冷静下来，迅速说道。

“幸雪，不要听他的，我才是黄天，”幻形灵说，“我平时不怎么爱说话，导数题从来做不出第二问，擦了鼻涕的纸总是塞在屉子里忘记扔掉，经常喝红茶，而且喜欢王琳姗。”

“你，你怎么知道？”我惊讶地问。

“我是黄天我当然知道，就你还想冒充我？”幻形灵厌恶地看向我。

“我……”

“我就不打扰你们的小小辩论咯。”无序笑着看了一眼目瞪口呆的幸雪，转身便走。

“等一下无序！”幸雪急忙拦住了他的去路，“快用一下你的魔力把幻形灵分出来啊！”

“嗯……”无序托起腮帮，若有所思，“本来是想帮你一把的。不过你刚刚诬陷我说是我把幻形灵放进的校园，我又不怎么想帮了。”

“我道歉，刚刚不该诬陷你的，请你帮一下忙。”幸雪焦急地说。

“好像不是很诚恳啊。”无序扬起一根眉毛。

“真的很对不起，我很抱歉刚才污蔑了你。恳求您能帮我一下。” 幸雪低下头。

“嗯……勉勉强强。行吧行吧，我帮你们。”无序伸出手掌，“把反击三角尺拿过来。用三角尺看一看就知道了。”

“它碎掉了。”幸雪说。幻形灵举起三角尺的残片。

“碎掉了？那我就没有办法了。”无序又抱起手。

“你没有办法？你是混沌之王啊！”幸雪难以置信地说，“你再变一个三角尺出来，或者干脆用你的魔力让幻形灵现形啊！”

“那尺子只有一个，坏了就没了。”无序摊开双手，“我倒是能让幻形灵现形，但这个魔法要是用在人类身上，人类就会变得半身不遂。这也不是你想看到的吧？”

幸雪沮丧地低下头，一时间没人说话。

“不过嘛，事情往往也不是这么绝对。”无序话锋一转，一只手搭在幸雪肩膀上，指着我和幻形灵，“你看啊，这个幻形灵相当狡猾。它在冒充黄天之前就做了很多的功课，对不对？”

“所以呢？”

“你知道的。你只认识黄天几天的时间。而这个幻形灵肯定也只认识黄天不久。所以我们其实都分不清楚真正的黄天应该是什么样子，”无序继续说道，“你想想，在这附近，谁和黄天在一起的时间最久呢？”

“……他的同学？”

“对啦，真聪明。”无序竖起大拇指。

“你是说让同学来分辨？让他们知道有两个黄天？”幸雪没好气地说。

“我知道，我们确实不能让他们同时看到两个黄天，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应该举办——”无序打了个响指，厕所背面的墙上突然出现了一条闪闪发光的横幅，上面写着五个大字， “黄天锦标赛！”

“你什么意思？”幸雪问。

“两个黄天轮流在元旦晚会上和同学们相处半小时，每个黄天分别在晚会上出现两次。我们在旁边观察，然后结合同学们的反应以及黄天的个人陈述来给他们打分。将比分相加，得分高者就是真正的黄天！”无序兴奋地展开双臂。

“这不胡闹吗？”我气急败坏。

“哦？”无序伸长脖子凑了过来，把我吓了一跳，“这么说，你心虚了？”

“我愿意参加。”幻形灵在一旁冷冷地说。

“你……”我咬牙切齿，“好，来就来吧。”

“那，那好吧。”幸雪迟疑地说。

“让我们请一些评委吧！”无序打了个响指，厕所墙上立即出现一道深蓝色的传送门。里面走出来三只长得和无序极其相似的龙马。

“大家好。”第一个无序长着一头大波浪秀发。

“就是这二位吗？”第二个无序推了推眼镜。

“呲呲……”第三个无序是个秃头，手里端着一杯金银花露。

我咽下一口唾沫，这个夜晚看起来不会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