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不存在科幻的主题是「伴我同行」。
老李钓上来一条奇特的金鱼，看起来很普通，却足有几十斤重。它非常能吃，吃了之后体型也不见变化。一家科技公司找到老李，买了鱼身上一小块肉研究，一段时间后，一种叫做“吃不胖”的减肥特效药问世了……
李传洋 | 科研工作者，太阳射电辐射机制方向。喜欢书、电影、摇滚乐、猫。爱幻想，希望能用文字书写荒诞，创造一个无限可能的世界。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金鱼
全文约14600字，预计阅读时间29分钟
青树湖村流传着一句民谚，“捞鱼摸虾，饿死全家。”老李就是典型。
老李全家倒是没有饿死，最起码老李没有，就算瘦得跟麻杆一样，但他还活着，而他的老婆和孩子，十年前就跟一个药贩子跑了，饿没饿死已经不可考证，不过即使饿死，那也已经和老李没什么关系了。
老婆走后的那个晚上，他总也无法入睡，躺在木板床上反复思考这件事，后来终于想通了——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来会打洞”，那穷日子是他想过的吗？要是他上头也有个贩耗子药的爹，拐走别人老婆的不就是他了吗？
这么一想也没啥了不起，不丢人，于是老李后半夜就睡着了，睡得很踏实，第二天就像往常一样钓鱼去了。
老李在青树湖长大，从小就喜欢往水库、河沟跑，现在五十多岁依然如此。村里人都知道老李喜欢钓鱼，也知道他不喜欢吃鱼，他钓到的鱼全都卖给了村里人，乡里乡亲的，要价也不高。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就算老李“不务正业”，常被用作教育孩子的反面教材，他在村里还是很受欢迎和尊重。
夏末秋初的普通一天，老李在傍晚时分出现在村头，他一手拿钓竿，另一只手拎着小塑料桶，桶是显眼的红色，远远的就能看见，而且还能看到老李拎着它好像比平时更吃力。
王胖子早迎上去，“李大爷，回来了，来，我帮你拎着吧。”说着便伸出手。
“今天没鱼卖。”
老李没有停步，低头从王胖子身边走过，没有再说别的，脸上也没有往常热情的笑容。
王胖子有些愣住，他没想到老李会是这种反应，收回手，尴尬地笑笑，指着红色小桶，“我看今儿收获不少啊。”他有意加重了“不少”两个字。
那桶虽小，但很明显将老李的胳膊抻得老直，而且他走路的时候，那只桶不时碰一下腿，溅出水花来。如果桶里有2条或3条鱼，决不至于这么重。不过那桶里到底装着几条鱼却看不到，因为水面上盖着半张荷叶。
那边张大婶凑上前，“哎呀我说老李，今天大丰收啊？快给我来一条，我晚上给大孙子做鱼吃。”
老李仍然没有多说什么，只在嘴里咕噜了两句，“没有……今天没鱼卖……嗯……”便要离开正围上来的五六个人。
“没鱼？这不是吗？还盖着——”张大婶的手趁人不注意溜进了桶里，抽手便带出了那半片荷叶，露出下面的半桶湖水来。
“哎你这人——”老李手一松，小桶墩到地上，里面的水溅了老李一裤腿。
“怎么只有一条，还这么小啊——”
张大婶见老李瞪起了眼睛，有些畏缩，声音也弱了下去，“……看架势还以为你钓了一桶鱼呢，还遮着怕人看呐……”
“不是怕。”老李揉着手辩解。他的四根手指上有一道红印，不过因为天色昏暗，谁也没有注意到。
老李的周围很快聚集起一圈看热闹的人，大家都探头往那桶里瞧，当看到里面只有一条金色的小鱼，有人失望，有人好奇，有人惊讶。
“这鱼真好看！”
人缝中钻进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手里拿着手电筒，鱼被手电光一照，全身都变得金灿灿的。除了两片大鱼鳍，它的身下还长着一些扁长的须，随着游动在水里荡来荡去。
太阳下山，天色变得昏暗，有些站在后面的人看不见，便往前挤。
“哎呀我说你们小心点，不要挤。”王胖子挡在老李身前，“一条鱼有什么好看的，呐，给你们看清楚好了——”说着便去拎地上的水桶，想提起来让所有人都看到。
“哎小心——”老李喊道。
塑料小桶看起来不大，装满水估计也就十斤左右，王胖子却没能拎起来，反而被桶的重量虚晃一下一屁股坐到地上。
周围的人先是一愣，接着便爆发出一阵哄笑，“怎么了胖子，这么虚吗？” “要注意身体啊，老王。”又是一阵笑声。
老李拨开人群，“你们都别闹了，一条鱼有什么可看的。”
王胖子从地上爬起来，脸涨得通红，“刚才是我手滑，”他大声辩解道，“大爷我再试一次。”
老李还没来得及阻拦，他便在众人的哄笑声中提起了水桶，但看起来很勉强，脸涨得更红了。
他抬高水桶快速展示了一圈便赶紧放下，用疑惑的眼神看向老李，“这桶有鬼。”
老李没有搭腔。
“这……这得有50斤……”
其他人纷纷表示不可能，认为是王胖子的借口，但看他认真的样子，也都从取笑变为好奇，一个个上前拎水桶。
“好奇怪，感觉像拎了个铁桶。”
“像拎了一桶鱼，可是——”
“这桶是怎么回事？”
“我觉得不是桶的问题，一定是因为那条金鱼。”
于是众人又凑上去看那条鱼，可那条小金鱼从头到尾也就只有手掌大小，估计连半斤都不到。
“李大爷，您就别逗我们了。”王胖子回头说，却发现老李已经被挤到人群外侧。旁边的人让出一条道，老李走过来，把荷叶重又盖上，拎起钓竿和水桶。
“今天没有鱼卖，大家都散了吧。”老李说完要走。
“哎——”有人拦上来。
“老李头，这水桶到底怎么回事啊？”
王胖子突然指着老李的一只手，“李大爷，您这鱼竿，断了呀？”
老李点头，“是，这鱼……扯断了我的鱼竿。”
“啊？就这鱼？能折断鱼竿？”
“不可能吧。”
“这得多少斤啊？”
“估摸着有三十斤吧。”老李说，“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是科学家，我只是个钓鱼的。各位对不起了，今天就钓上来这一条鱼，还这么小，吃不着，所以就不卖了，就算卖你们也不会买，天都这么晚了，大家赶紧回家吃饭吧。”说完便撇下惊奇的众人离开了。
“三十斤，怎么可能嘛？”老李走后众人又议论起来。
“……”
“刚才你也试了，去掉半桶水，这个重量差不多，可能还要重呐。”
“青树湖里有这样的鱼吗？我可从来没见过。”
“集市上倒是有这样的。”
“那能一样吗，能有三十斤重吗？”
“金灿灿的。”
“奶奶，我想要那条金鱼，我想养在鱼缸里，好看。”
“我看你像条金鱼。”张大婶领着孙子走了，声音也逐渐远去，“不过确实挺好看，明天我去找他问问，不过他这个人……”
“哎，王胖子，干嘛呢？你媳妇喊你回家做饭了。”一名经过的路人喊了句。
王胖子和其他人逐渐离开，街上的路灯亮起，他低头看着手掌上那条红红的印痕，揉着，想着刚才那不可思议的重量，晃着大脑袋回家去了。
老李有个大鱼缸，之前一直空着，现在他把它找出来，刷洗一遍，然后将那条金鱼混着湖水倒了进去。
这条金鱼确实好看，尤其是当有光照到它身上，鱼鳞放出金光，给人一种非常金贵的感觉，这样的鱼放在家里，不光好看，也许还可以招财呢，对了，老李突然想到，如果把它拿到集市上，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不过……老李转念想到它奇怪的重量。
他长这么大，也见过成百上千种鱼，但这么小的个头，却有这样的体重，这是从来没见过也没听过的，恐怕任何一个听说这件事的人都不会相信。
“它肯定是一条非常独特的鱼，”他对自己说，“说不定是一种罕见的珍稀物种，如果卖给识货的……”
接下来的几天，这条鱼却有些不老实，总拿头和身体往鱼缸壁上撞，声音大的吓人，似乎随时可以撞碎玻璃跳出来。
老李虽然自忖是钓鱼行家，但养鱼的知识懂得并不多，为了让鱼安静下来，他试过好几种方法。比如勤换水，从三天一换到一天一换，先是用井水，后来去青树湖挑水，但都不管用。他怀疑是光线太亮，于是用旧窗帘将鱼缸盖起来，但“砰砰”的撞击声仍没有减少。也许是它太孤单了，他想，于是下次去赶集的时候他买回来一条和它差不多大的金鱼，放在鱼缸里和它做伴。
金鱼果然安静了，整个下午都围着新来的金鱼转，老李放下心来。不过第二天，新买来的那条金鱼不见了，同时鱼缸底部躺着一具鱼骨架。
“金鱼之间互相撕咬鱼鳍并不是新鲜事。”他去询问卖给他鱼的那个人，对方这样跟他解释。同时也表示，将对方吃掉这种情况也很罕见。
“同类相食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饥饿！”对方说。
老李觉得不可能，他知道一般的金鱼隔个三五天喂一次就好，而他怕鱼饿着，投食的频率是每天一次。
“那每一次投放的食物都吃光了吗？”
“好像是……”
“那我建议再增加投喂量。”对方说，同时建议老李新买条鱼，“这条鱼吃的很少，一个月喂一次都没问题。”但老李没有买。
于是老李试着增加鱼食的投放量，从1次1克，到1次10克、50克、100克，似乎投放多少都会被吃得一干二净。经过测试，最后每日的投放量定为1000克，这是金鱼吃完保持安静的最小投放量，再少金鱼会饿得撞玻璃，再多鱼食的花费会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虽然老李一直省吃俭用，但养活自己还可以，两张嘴就有点勉强（这可是早就验证过了的）。
老李钓到怪金鱼的消息很快不胫而走，金鱼开始还是三十斤，后来成了五十斤、一百斤；开始还只能折断鱼竿，后来就能把人拖下水了，说是老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湖底摸了一块石头，砸晕了它。
“不信的话你去看那金鱼的脑袋，它的脑袋上有一块明显的伤疤，就是石头砸出来的。”造谣者一边朝自己天灵盖上比划，一边如是说。
结果真有人来老李家看金鱼脑袋，当看到上面的疤痕时，有人还真信了，有人则不信，还想让老李展示那块砸鱼脑袋的石头。
“掉到湖底了！”
“啊呀，真可惜。”
关于老李和金鱼的谣言不仅在周围的村镇传播，更是被人发到网上，标题“开眼了！十厘米的金鱼竟有上百斤重！”
这一来，有更多的人来找老李看鱼，从早上天还没亮就有人砸门，晚上快睡觉了院子里还有人没走。
家里整天被闹得鸡飞狗跳的，老李感到不胜其扰，有时候他会想将这条鱼放生，他也就能从此耳根清净，可村长对他说，“这是件好事，不要烦，人多能带来生意，也许这鱼能促进村子的发展哩。”还说，如果哪天他真想放生这条鱼，那直接交给他好了。
看到村长两眼放光，老李心中打起了鼓，转念一想，这些谣言离谱是离谱了点，但确实吸引了很多人的关注，这可能不是件坏事，大部分人都是图个热闹，但万一其中有人慧眼识珠呢。
不久，还真来了个人。
以前来看热闹的都是附近的村民，可这一位一看就是大城市来的。他穿着一身黑色西服，白衬衣，打一条蓝色领带，带着金丝边框眼镜，拎着个黑色皮箱。
老李觉得机会来了。
对方说自己是制药公司的研究员，“先进制药”，对方说。老李忽然想起十五年前老婆被药贩子拐跑的旧事，心里有些不痛快。
“测试？你想测试啥？”
研究员欠了欠身，面带微笑，“都是一些常规测试，像是长度、体重，哦还有——”
“还有什么？”
“请允许我采集一点样本。”
老李挑起了眉毛。
“就是从鱼身上割一小块肉。”
“不行，绝对不行。”老李站起身，“谁也不能伤害我的鱼，你拍两张照片赶紧走。”
“不会很大，只要很小一块，不会影响美观，可以在鱼尾部采集，看不出来的。”
“那也不行。”老李开始将他往外推。
“李大爷，等一下，李大爷。”研究员面露难色，“请听我解释。”
“有什么好解释的，你们这些药贩子，没一个好东西。”研究员被推到大门外。
“药贩子？我不是药贩子，我只是个开发新药的研究员。”
“怎么？我说错了吗？就是你们，卖假药，耗子药、腿疼药、大力丸，屁用没有，还拐带别人老婆孩子。”
“拐带孩子？大爷您说什么——”
老李将研究员推出去，连同他的后半截话也关到了门外。
“走吧。”
“大爷，求求您了大爷，我也是被领导指派来的，这样回去跟上头交不了差啊。”
听着他在门外苦苦哀求，老李心中隐隐有一种复仇的快感。
“大爷，我有件事忘了说了，”研究员对着两扇门之间的缝隙说，“这些测试都不是免费的。”
“还要收费，你做梦呢？”
“不不，是给您钱。”
“给我？”老李身体向大门靠了靠，“能给多少？”
“今天这次测试，给您五万，您看行吗？”
老李感到心脏怦怦直跳，五万可不是个小数目，这周围十里八乡恐怕也没有存款五万的住户，他每年靠钓鱼卖鱼只能维持个温饱……
他拉开门闩，面色平静。
“我是个老人，但脑袋不糊涂，你可别蒙我。”
“不会的，大爷。”研究员跨进门槛，关上身后的门，“不会骗您，钱我都带着呢。”
老李看着他手里的小皮箱，想了想，伸出手，比划了一个六。
“六万？好，那就这么定了。”说完就往屋里走。
应该多要点的，老李心想，一个制药的大公司，那一年能赚多少钱啊，得好几百万吧，不，上千万？他应该要个……十万，让对方还价的嘛，哎，还是经验不足啊。
他看向金鱼，它在鱼缸里优哉游哉地游动，还没有察觉自己带来的财富。
研究员打开随身带的金属箱，里面尽是些大大小小泛着银光的金属器具，还有玻璃瓶、塑料瓶什么的，并没有钱。老李心里直打鼓，转头看向年轻的研究员，对方朝他笑了笑。
研究员给金鱼拍了照，又测了它的长度和体重，得到金鱼的长度是厘米，体重斤，虽然和网上100斤的宣传有差距，但已经非比寻常了。
“小同志，你知道它为什么这么重吗？”老李问道。
“这个，很难说。”研究员推了推眼镜，“可能是新的品种，可能是基因突变，也可能是……吃多了？不过光靠吃好像不太可能，对了，它平时吃得多吗？”
“你看这袋鱼食，”老李从鱼缸一侧拿出一个袋子，“我是养过鱼的，按理说这么小的鱼每次投喂量连一个小手指都到不了，喂它，哼哼，给它十倍的量也能给你吃得一点不剩。”
研究员点头，“吃这么多应该长得很快吧？”
“长？自从钓它上来，它就一直这么大，这得有半年了吧，没变过，就是体重一直增加，我有时候也会捞出来称一称。”
“很有意思，我相信这肯定有科学解释，也许测试完能知道得更多一点。”
研究员请老李帮忙抓鱼，老李花了很长时间才把它抓在手里，鱼离开水面之后扭动非常厉害。
“快来吧！”老李手上感受到一股股强大的推力，“小心，别伤着它。”
研究员迅速行动，拿出一支前方带刺的笔，在鱼尾巴上扎了下去。鱼吃了疼，用力一扭，老李酸掉的手拿捏不住，鱼跳进了水里。
研究员将采集到的样本放进密封的小瓶子里，然后将所有器材放回箱子。
“行了吗？”
“基本信息已经测量完毕，对样品的测试需要带回公司。”
“那个，钱……”
“当然。”研究员笑了，将箱子装器材的那一层抬了起来，钱都在下面，一叠叠整齐地铺满了箱子底部。
研究员从中拿出六叠，老李看到那只是其中的四分之一。
“大爷您数数吧。”
“哦……”老李看着研究员合上箱子，“咔咔”两声上了锁，不知怎么，他觉得手里的钱轻飘飘的好像没有重量。
研究员握住老李的手摇了摇，“如果有需要我们会再联系您，当然，还是有报酬的。”
赚了钱的老李高兴极了，连着好几晚都没有睡着，坐在灯下一遍遍数钱。
他拿出一部分钱翻修了房子，原来的小窗户扒了，装上大铝合金门窗，这一来屋子里亮堂多了，土墙门楼重修，装上大铁门，院墙垒高，像别人家一样在墙头插上玻璃碴子。
返修房子的那段日子，村里很多人都来围观，老李十足气派了一把。
小金鱼的鱼缸也换了新的，又买了往水里通氧气的装置，还有过滤水的设备。最重要的还是给鱼换粮食，不再买那种最便宜的鱼粮了，当然也不是最贵的，中等的就够了，反正小金鱼不挑食，而且他偶尔还会去青树湖钓些食用鱼上来，卖掉一部分，剩下的带回家喂金鱼。
老李的伙食也改善了，以前总是大白菜炖豆腐，要不就是馒头就咸菜，现在鸡鸭鱼肉想吃就吃。几个月下来，原本瘦削的脸都鼓起来了，去赶集的时候人家见他满面红光，还担心他是不是得了浮肿病。
现在想来，竟然有人愿意出六万块钱买那么一点鱼肉，想想真是有点不可思议。
他一直盼着研究员能再回来，上次采集的那点肉够吗？金鱼尾巴上的小洞早就看不出来了，要是能再来一次，或者多来几次就好了。
也不知道测试结果怎么样了，金鱼为什么超重，他们能搞清楚吗？
他们不会反悔吧？如果他们发现没什么价值……这么一想，老李突然担心起来，但转念一想，如果他们反悔，想要回那钱，他就说那些钱已经花掉了，装修房子、还债、吃了，看他们能拿他怎么样。
一天，老李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上面播放了一条广告。
一个看起来瘦得营养不良的小姑娘，走在路上，两侧尽是各种美食店，她从中间穿过，神采飞扬，像马拉松运动员一样，从左右两侧伸过来的手中接过奶油蛋糕、羊肉烤串、甜甜圈、炸鸡腿、牛肉汉堡，每一个接过来都咬上一大口，最后她拿到了一瓶汽水，在道路末端一饮而尽，引得路人纷纷驻足，欣慰地点头，为她鼓起掌来。
“这是吃饭，还是喂猪啊……”
这时一个胖胖的女生慢跑经过，捂着肚子呼呼喘气，几缕头杂乱地黏在脸上，经过小姑娘身边时她瞪大眼睛侧头观望，而小姑娘则露出自信的笑容，从兜里拿出个小塑料瓶，倒出一粒药放到嘴里，然后对着镜头亮出那个瓶子，上面用卡通字体写着：吃不胖。
“吃不胖，吃不胖，怎么吃都不胖。”电视里说，“‘先进制药’。”
老李忽然坐起来，指着电视屏幕，“这不是上次那个公司吗？”
金鱼尾巴拍了一下水面，好像在回应。
“原来是这样，他们竟然开发出了新的减肥药，哎呀呀。”老李从沙发里站起身，在客厅里来回踱步，走到鱼缸边，“我还觉得你除了好看，一无是处呢。”他走了一圈又回到金鱼身边，“不，我一直都觉得你是个宝贝，是财神，从我看到你第一眼，我就知道……哎呀呀……减肥药……原来他们采集你的肉是为了这个。”
老李感叹了一会儿，终于平静下来。
“还挺会起名字，‘吃不胖’，我看你吃胖了吗？”他俯身对着鱼缸嘀咕道，“好像确实没有什么变化。”然后摸了摸自己微微凸起的肚子，“我可是长胖了。”
金鱼在水中吐着泡泡。
“这药的功劳有你一半，一大半。”说完从地上的桶里拎出一条半死不活的鲤鱼，投入鱼缸。
“会有人买吗？也不知道他们能赚多少钱，吓，上次应该多要点钱的，那一箱都留下也不多……”
看着金鱼向鲤鱼游过去，老李胡思乱想起来。
老李一直觉得，电视广告离自己的生活很远，除了化肥农药，电视上卖的东西那都是给大城市里的富太太、赶时髦的小年轻们用的。所以他根本就没想到能在小镇药店里看到“吃不胖”减肥药，更想不到标签上竟然写着一瓶两千块钱。
他拿了两盒治消化不良的药，结账时他问女售货员，“那个减肥药，有人买吗？”
“什么？”
“就是那个‘吃不胖’减肥药。”
售货员抬头扫了他一眼，“有啊。”
“多吗？”
“不少。你要吗？”
老李摇了摇头。
他觉得售货员肯定在说谎，大家都是乡下人，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谁还在乎自己的体型呢？就算在乎，这价格也太贵了。
这时门外进来一对母女，女孩拉着母亲径直来到货架前面。
“呐，就是这个，妈，你就给我买吧，同学们都吃。”
女孩和母亲一样高，但身体只有母亲一半宽，在任何人眼中女孩都属于苗条的类型。
“你还用减肥吗？再减都皮包骨头了，再说，减肥不能靠吃药，那需要锻炼，你忘了上次吃减肥药上吐下泻的，害的我和你爸大半夜开车送你去医院。”女孩母亲说。
“哎呀，妈，这不是那种减肥药，你不是也看过广告嘛，它的功能是保持身形，吃了之后，再吃多少东西都不会胖了。所以叫‘吃不胖’嘛。”
“我知道，我这不是怕买到假药嘛。”
“哎这位大姐，你可不能乱讲啊。”售货员绕过收银台走过去，“我们店里的药百分之百都是正品，你怎么能说我们卖假药呢？”
“对不起啊，我的意思，是怕这药不像它宣传的那么灵——”
“怎么不灵？怎么不灵？”售货员瞪圆了眼睛，“广告都上电视了，吃过的都说灵，我自己就吃，怎么不灵？我每天都吃可乐炸鸡，也不运动，你看看。”售货员展示了一下她的身体，然后推了推货架上的药盒，将它们摆正，“这药我每天卖出十几盒，不灵？买不起就说买不起。”
“你这人怎么说话呢？”小女孩说。
“玲玲，注意礼貌。这位大姐，我相信你，这样吧，你先给我来三盒。”
小女孩听到这话瞬间眉开眼笑，两只胳膊搂上母亲的脖子，售货员也立刻换上了笑脸，又是称赞小姑娘漂亮，又是要给她们开会员，说是以后买药能打折，最后还希望她们能常来。小姑娘瞪了她一眼。
老李离开的时候，售货员热情的声音还在从身后不断传来。
好像是一夜之间，“吃不胖”减肥药就传开了，电视上、网上、报纸上铺天盖地都是关于它的报道，内容大多是关于它的作用原理和安全性。
有专家研究后指出，服用“吃不胖”的人，之后过量摄入的热量并没有完全消耗或者排出体外，而是以增加全身肌肉密度的形式储存在体内，但这种说法并没有得到健身人士和运动员们的赞同。
对于老李，他并不关心“吃不胖”到底是怎么让人保持体型的，他一直挂在心上的，是制药公司什么时候来找他继续合作。同时他也琢磨，现在还没人知道“吃不胖”是利用这条金鱼开发的，如果那些快要被排挤出市场的公司知道这条“商业机密”，肯定愿意出天价购买哪怕一丁点金鱼肉，他要利用这一点……
不过，他想到这个主意之后没几天，“先进制药”就来人了。
是上次那个研究员小赵，他笑呵呵地递上两盒补品，然后连连鞠躬道歉，说自己应该早来看望，但是公司事情太多，他脱不开身，今天特意带着总经理马得利先生来看望和表示感谢。
“李大哥，你好啊。”马总先向老李伸出手。
老李正注意到小赵没有带上次那个皮箱，心里有些失望，见马总要握手，他赶紧伸手一把握住。马总昂首站立，衣服烫得一丝不苟，不紧不松地贴着身体，他的表情很放松，微笑着，看起来很和善，但老李知道，越是这样的人越要小心。
老李带他们看了那条金鱼。
“这可比照片上漂亮啊。”马总笑着说。
“跟上次比一点没变。”小赵说。
“‘吃不胖’嘛。”老李说，三人一起笑起来。
他们参观了老李新修的房子，房前屋后都看了，老李还有点不好意思，马总表示自己以后退休，也要回农村盖一所这样的房子养老。
看完房子，马总站在大门前，忽然说，“李大哥，带我们去钓鱼怎么样？”
“钓鱼？”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放松放松，听说你们青树湖风景很美啊。”
“唔……”这都谁说的，不就是水库吗，老李心想，周围有点杨树什么的，还都枯死了。
“可是没有鱼竿，我这里只有一根。”
“没关系，我带着呢。”小赵打开车后备箱，“三根。”
等三人到达青树湖，老李带他们去了他常去的地方，下了竿，三人坐在马扎上聊天。
“我小时候经常来这儿游泳，以前这里水很清，鱼也多，站在那边浅水区用笊篱就能捞到鱼，现在不行了，你看这水浑的，上游有人倒垃圾，还有这周边村庄的污水都……哎，上钩了！”说话间老李迅速收线，鱼线拉直，末端一条鲤鱼逐渐浮出，贴着水面扭动身体靠过来。
“好技术！”马总说。
老李将鱼拎在空中，小赵帮着把鱼摘下来，“嗯，这得有一斤多。”说着将鱼放进桶里。
老李重新放好鱼饵，远远地甩入水中，一圈圈波纹逐渐散开。另外两人的钓竿一直没有动静。
“马总，赵经理，你们这次来不单单是为了看我和钓鱼吧。”
“还是李大哥明察秋毫啊。”
老李摆了摆手，“我是个没有文化的农村人，不会绕弯子，你们有话就直说。”
小赵说，“李大爷，这次来看望您确实是一方面，要不是那条金鱼，我们不会开发出‘吃不胖’。我当时采集金鱼组织您只收了六万块钱，虽然我们没有签合同，但马总的意思，我们现在赚到钱了，虽然不多，但应当饮水思源，再给您一些钱作为酬劳。”
“这恐怕，不好吧。”
“您不用客气，这是我们马总的一点心意。”
老李盯着鱼线入水的地方，“上次收钱算是金鱼的测试费，但是之后开发减肥药是你们的事，我什么都没干，无功不敢受禄啊。”
“这……”小赵看向马总。
马总呵呵笑起来，来到老李身边，一屁股坐在踩平的草地上，“李大哥这是放长线钓大鱼呢。”
“看你说的。”
“李大哥，我出一百万买你的金鱼，怎么样？”
老李转头看向马总。
“马总你净跟我们老百姓开玩笑。”
“两百万。”
“马总你这就有点强人所难了，那条鱼我是想养在家里好看的，没打算卖。”
“四百万。”
就在这时，鱼竿突然一抖，鱼线拉直，在没入水面的地方不断抖动，激发出一圈圈的波纹。
老李任由那鱼在水下逃窜，没有收线。
“李大哥，您可是个实在人，四百万可够您花好几辈子了。”马总顿了顿，用手撑住地面站起来，拍拍屁股，“五百万，不能再多了。”
老李也缓缓站起来，“那鱼真不卖。”
马总手背在身后，深吸了一口气，望向四周，“这地方如果好好开发一下，会是个不错的风景区啊。我跟镇上领导，还有你们村长都谈过青树湖开发的事，他们也觉得这是件好事。到时候这周边种上一排排柳树，建上观景桥，那边建个花园，芦苇荡那边修个凉亭，还有专门垂钓的地方。”马总一边说一边指着各处，“那边靠近山脚附近建一些别墅区，还有高尔夫球场。周边的污染当然要好好治理一下，让青树湖重新清澈起来。”
“到那时，我恐怕也早入土了。”老李说。
这时马总的鱼竿也抖动起来，小赵赶忙跑过去。
“李大哥，你知道人为什么都想减肥吗？”
“好看喽。”
“不，因为人与人有差别，在一群瘦的人中间，胖的人会被孤立和嘲笑。我小时候很胖，他们都叫我‘胖墩’‘小胖子’‘矮胖子’。”
“现在不会了。”老李指了指他匀称的身体。
马总一笑，“我们公司也算是个大公司，而且最近通过收购和吞并越做越大，在制药公司里，只有我们有开发这里的能力。我的想法是，只有大家一起富起来，生活才能幸福，个别人富起来是不行的，尤其是在这个地方，想把钱花出去都难。”
“公司的事我不了解，但我知道，你们做的任何事情，风景区也好，别墅区也好，都是为了钱。”
“没错，难道你不是吗？”
马总盯着老李的眼睛，老李觉得他能看到自己内心深处。
小赵还在摆弄鱼竿，一会儿收线一会儿放线，但总是力道不对，始终没有把鱼拉上来，还把身后的小马扎踢翻了。
“马总，我是真的不想卖掉那条鱼，这么长时间还真养出感情了，如果您怕我和别的公司合作，我可以向您保证，可以发誓。”
“李大爷，不是我们不相信您——”
马总抬起手，“老李啊，我相信你，但是你也知道，我们生意人总是需要白纸黑字来保证，如果你能和我们签合同，表示不会将这条鱼或者它的任何组织卖给别人，你可以留下那条鱼，我还是出五百万，不买鱼，买你一个签名。”
“一千万。”
“六百万。”
“八百万。”
“好。”
老李和马总握手，然后开始收鱼线，最后老李钓上一条四十厘米长的大鲤鱼，马总接过小赵手里的鱼竿，顺利地从水里拉上一条小腿粗的大草鱼。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村头的水泥路上开始有人跑步，开始只有一两个，后来逐渐多起来。老李在队伍里看到了王胖子，问他为什么跑步，“减肥啊，咬咬牙减下来，再吃上那减肥药，就可以敞开肚皮吃了。”
老李摸着自己日渐凸出的肚子，迟疑了一下。
“先进制药”公司之后，也有人在网上找出了曾经的金鱼报道，将“吃不胖”减肥药和老李的金鱼联系起来，这些公司派人来和老李谈合作，但一切如马总所料，他们出价没有更高，也不愿冒险替老李缴纳大笔违约金。
马总没有食言，“先进制药”在村里投资了好几个项目，近几年村里在逐渐发展，铺了柏油路，建了新学校，青树湖变成了风景区。
减肥本来是一件个人的事，但这波潮流逐渐影响到生活的方方面面。
很快，标准尺码衣服短缺，过大和过小的号码无人问津。现在再去市场，满眼都是标准尺码的模特，穿着标准尺码的衣服，很有一种秦始皇统一度量衡的势头。最后那些本来不想减肥的人，也只能加入减肥的行列。
食物的消耗量急剧增加，粮食价格一路飙涨。老李本来有几亩地，早卖了，看着别人在地里忙活，他还有些心痒。不过他也知道自己不会种地，更受不了那累，想想自己银行卡里的余额，他又踏实下来。他站在村头眺望着远处建筑工地上的塔吊，心想，你们富起来，我也就敢光明正大地花钱了，买汽车、买冰箱、买楼房……
社会因为一条鱼发生了实实在在的变化，使得那些原本对奇闻异事不屑一顾的科学家们终于活动了起来。
一名鱼类生物学家和老李取得了联系，他本来不愿相信这样的怪事，但在亲手把金鱼抓在手里的时候，他终于点头承认，“这确实很有意思。”
根据合同，老李不能向任何人提供金鱼活体组织，所以生物学家只得到一些金鱼的排泄物。他对这些排泄物做了详尽研究，结果发现和普通鱼的排泄物没什么两样。虽然最后他对这种高密度金鱼的成因没有给出解释，但仍然发表了几篇学术论文。
之后陆续有几家电视台和老李联系，其中一档《走近身边的科学》节目组声势最为浩大，一队五辆车，载着记者和摄影师，还有生物专家、环境学家、物理学家，和一位自称小爱因斯坦的民间老科学家。
四位科学家围绕金鱼的情况做了了解，像是食量、活动量、重量，生物学家和环境学家还下手感受了金鱼在手中挣扎的感觉，记者则问了一些更加大众化的问题，比如金鱼是怎么钓到的。
“就那么钓上来了呗，鱼咬钩了就往外拉。”
记者像获得某种新知一样点头，“听说为了把它拉上来，您的鱼竿都断了，那鱼竿还在吗？”
“鱼竿？你们想看，就在那边的院子里。”
记者指挥摄影师去拍摄，在一个堆满柴火的角落里，他们找到了那几节断掉的鱼竿，有的地方已经发黑长霉了。
“这鱼竿，就这么扔这儿啊？”
“本来是要当柴火的，村长不让，说是兴许有人愿意看，还真让他说着了。”
最后在记者的再三央求下，老李同意带着他们一行人去青树湖，指给他们看自己当时钓鱼的地方。那里现在立着一尊铜制雕像，一人高，顶端则是那条一比一复刻的小金鱼，它正从凝固的水花中腾跃而出。
节目在全国播出，标题为《超重的小金鱼》。
熟悉的面孔轮番出现，村头王胖子、隔壁张大婶、村长吴老汉等等，画面中还出现了张大婶小孙子吸鼻涕的镜头，老李皱了皱眉，担心这样的画面播出去会影响青树湖对外界的印象。
接着老李出现在镜头里，当画面中出现他在青树湖边给众人展示钓鱼的地方，他觉得自己像是罪犯指认犯罪地点，越看越别扭。
“看看专家怎么说吧。”他回头看了眼金鱼，胳膊交叉抱在胸前。
“各位专家觉得，这条金鱼是怎么产生的？”主持人问道。
四位专家开始发表自己的观点，生物学家表示这条鱼是自然选择的结果，通过生存竞争，适者生存不适者被淘汰。环境学家表示同意，并提出可能是青树湖周边常年排放的生活污水和农药残留促进了变异。物理学家表示否定，他认为青树湖周围没有大型工厂，湖水污染并不严重，不会引发基因突变，他也否定了自然选择的说法，因为“变异和进化的基础是种群，而不是个体。”关于金鱼的由来，他没有给出解释。最后赵先生，也就是那位民间科学家，认为这条鱼是外星来客。另外三人对此嗤之以鼻。
电视机里讨论热烈，但老李已经快要睡着了。
主持人又询问各位专家如何解释金鱼超重的问题。生物学家说可能是因为“某种原因”金鱼吃的食物没有变成脂肪，而是增加了肉密度，但他没有指明“某种原因”是什么。环境专家认为金鱼肉是特殊蛋白质构成的，但因为不能采集金鱼组织，没法验证。物理学家认为金鱼超重，是因为构成肌肉的蛋白质分子间存在暗物质和暗能量，并认为这是第一次在微观层面表现出的暗物质现象，不过“按照目前的人类科技，还无法探测到它们。”赵先生则闭目养神，不知是睡着了，还是认为其他人的观点不值一驳。
节目就在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猜想和辩论中结束，老李打着哈欠关上电视机。
“什么专家。”老李转向鱼缸中的金鱼，金鱼瞪着一双大眼睛回望他，“还是早点洗洗睡吧。”老李说。
之后有几家媒体想要炒冷饭，但收视率低得可怜，也有其他公司想出高价购买金鱼的活体组织，但被老李回绝了，之后便没有再来采访和调查的人。
关于高密度金鱼的来历和原因没有人再关心。
老李回归原来的生活，他还是每天出去钓鱼，钓到的鱼一部分卖掉，一部分喂金鱼。不过钓上来的鱼是越来越少了，因为现在来青树湖钓鱼的人多了，有本村的也有邻村的，还有远方来的游客。坐在金鱼雕像旁，他有些怀念以前的宁静。
他每天会花一些时间用在照料金鱼上，那条金鱼还是老样子，村里人最初还会来看，之后来的人越来越少，可能见怪不怪了吧，最后还经常来串门的只有王胖子和张大婶和她的孙子。
自从老李钓到金鱼，已经过去七年，对于金鱼来说，这已经是很长的时间了。那条金鱼最近也出现了衰老的迹象，它的活动量明显下降，食量也下降明显，到第八年新年那一天，它已经什么都不吃了。
看到金鱼这个样子，老李有些伤感，大年初一在全村匆匆转了一圈便待在家里不出来了，他想陪着那条金鱼走完最后一程。
最近这些年，青树湖村的旅游业如火如荼地发展，一条条高速公路、高铁、飞机场纷纷修建起来，商业圈、科研观测站、科幻文化基地也发展起来。村民的日子一天天变好，两层小楼已经是标准配置。老李在青树湖边买了一栋别墅，但还是住在村里改建的房子里。
“大爷，鱼的寿命就这几年，生老病死是没办法的事。”王胖子说道。
“是啊，”张大婶附和道，“一条鱼而已，有什么可伤心的？”
“你们不懂。”老李叹了口气，“我能有今天，全靠它，想当初我为了钓它上来，弄断了鱼竿，我还破口大骂，要摔死它，哎哎，都是命……这些年我一个人，全靠它作伴，可现在，它要离我而去……”说着不禁掉下泪来。
“早让你再找个老伴。”张大婶说。
老李虽然悲伤，但他不禁想到，之前和“先进制药”签的合同里好像没有规定金鱼死后的事，死金鱼和活金鱼，肉都是一样的呀，这样他就可以在不违反合同的情况下，将这些金鱼肉卖给其他人了，不是吗？这事他得找个律师好好问问。
鱼缸里的金鱼一动不动地悬浮在鱼缸中间，像是睡着了，鱼鳍和那些软软的须垂在水里。张大婶领来的小孙子手里拿着一根吃完的棒棒糖棍，正垫着脚，伸着胳膊往水里戳。张大婶见状拉了孩子一把，“不要乱动，金鱼要睡觉了。”
老李抹了抹眼睛。
“大爷，别伤心了，大过年的，不吉利。”
“奶奶，奶奶。”孩子摇着张大婶的衣襟，小手指着鱼缸。
“别闹了，饿了吗？走，咱回家吧。”说着拉着孩子准备要走。
“奶奶，金鱼。”
“金鱼要睡觉了。”说着抱起孩子。
“它醒了。”
“说什么呢，这孩子。”
张大婶回头向老李告别，也扫了一眼鱼缸，结果发现金鱼确实在动，但与其说是动，不如说是挣扎——它的身体在水里扭动，幅度越来越大，像是被人用手抓住了一样。
“我说老李。”
老李和王胖子也注意到了，三人凑到鱼缸边，老李心想，这可能就是所谓的回光返照了。
“哎，不对，不对，老李你快看！”王胖子失声叫道。
只见那条金鱼突然全身鼓胀，像是生气的癞蛤蟆，它身上的金色鳞片全都直立起来，接着从头上裂开一条缝，随后身体各处纷纷龟裂，缝隙中露出浅红色的肉，如同渔网袜套在一条肥硕的大腿上，然后——“砰！”，鱼缸里瞬间充满了气泡，水也溅出不少。等气泡散去，小金鱼已经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条两倍大的鱼，它的外表先是粉红色，慢慢又变成了金色。大金鱼重新在鱼缸里游动起来，只不过已不像之前那么自在。
隔壁的电视正在直播时装秀，一个身材高挑的女模特打扮得时尚又前卫，穿着别人可能会称为床单的衣服，帽子上黏着羽毛，扭动腰肢款款前行，对着摄像机眨眼放电，又向着台下送出一波飞吻，赢得观众一阵热烈掌声。她自信地摆动手臂，迈着坚定的步伐，从T台向着画面走来，忽然脚下一绊跌倒在台上，观众发出一声遗憾的叹息，纷纷投去焦灼的目光，等待着。摄像头也向她拉进，聚焦在她的身上，可她很长时间都没有再站起来，她半蹲在地上，身体蜷缩抖动，像是在为自己哭泣。
“你可以的！”好心的观众们拍手鼓励，她的教练也攥着拳头为她加油。
一声爆裂音压倒了现场的躁动，伴随布料的撕扯声，女模特终于站了起来，衣服变成布条挂在身上，头上的帽子也撑破了，她衣不蔽体地站在台上，呆住了，甚至忘了用手去遮挡自己的身体，她惊恐地四下张望，遇上了同样惊恐的目光。观众席开了锅，有人用手捂住嘴巴，有人捂住眼睛，有人呆立不动，浑身发抖，像是在铆劲，“啪”的一声，身体膨胀成原来的两倍宽，身上的肉像蜡烛一样流淌下来，接着又是“啪”，“啪，啪……”，一声又一声，彼此呼应，观众像爆米花一样纷纷膨胀开，互相推搡着，拥挤着。有人挤过人缝想要逃走，却在半路变成一个球滚下了台阶，画面剧烈晃动，跌倒在地，一只只大脚在画面前奔走，不合脚的皮鞋张着口，半挂在脚脖子上……
镇上新开的一家商场里人头攒动，各品牌商店都在开展新春优惠活动，肉蛋菜全部半价销售，来购物的人推着满满的购物车，脸上兴高采烈，脚下步履生风，在人群和车流中穿行，去抢购那刚上新的猪羊肉。楼上的服装店也开展了折扣活动，拐角处的一家西装店里，一个男人正在试衣间里试裤子，她的妻子在外面等候，同时扫视着货架，打算也给自己挑两身新衣服。突然一声爆响，她听到丈夫在里面说，“帮帮我，我出不来了。”“怎么了？”妻子和外面的店员都有些纳闷，但下一秒她们就知道了原因。
楼下的超市早已成了沙丁鱼罐头，人和人挤在一处，肉和肉扎成一堆，购物车翻了，货架倒了，商品落到人堆里，随即被压榨，西瓜被压成西瓜汁，土豆变成土豆泥，混合上碎菜叶和酸奶，自组织成一道野生沙拉大拼盘。有人哭着大声嚷嚷说自己受伤了，仔细一看却是裹了一身番茄酱。有人惊恐地喊叫，有人被挤到空中，从人群头上滚滚而过，身不由己地蹬着四肢，像个刚出生的娃娃。
塑料宣传模特，身上套着今年流行的新款衣服，斜着身体靠在玻璃窗上，胳膊前伸，竖着大拇指，像是在为他们点赞加油。
变化在持续进行，如星星之火在大地上噼啪作响。
结婚典礼上女人撑破了婚纱，男人变成绿巨人，把丈母娘吓昏在台上，小区里遛狗的大爷把吉娃娃遛成了藏獒，有爱的女生救了一只流浪猫，一觉醒来橘猫变成了老虎，给她施展扑、掀、剪的高招，道路两旁尽是衣不蔽体的发福“流浪汉”，他们努力从肉缝中睁开眼睛，看着这个陌生的世界。
汽车疯狂鸣笛，公交紧急刹车，因为司机卡在座位里动不了了，车窗玻璃纷纷碎裂，乘客的肚子从窗口凸出来，像一面面绷起的白皮鼓。
噼噼啪啪，如鞭炮一样的响声席卷全球，人类迎来了有史以来气氛最热烈的春节。
王胖子、老李和张大婶三人站在鱼缸前，早已看得呆了，直到金鱼撞击鱼缸发出一声有力的闷响才回过神来。
在它身边的水中，片片鱼皮和鳞片缓慢降落。老李看着游动的大金鱼，还没有想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只听旁边的王胖子说，“老李你有没有痒痒挠啊，我背痒。”
“我也是。”张大婶一手拉着孩子，一手挠着自己的头皮说，同时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向老李。
（完）
编者按
这篇小说的人物形象朴素真实，语言简洁明了，没有过多的修饰和华丽的辞藻，但是却能够很好地表达出作者的思想和情感。一条小小的金鱼因为所谓的“神奇”功能，让整个社会陷入癫狂之中，冲击性的结尾除了讽刺，带给我们更多的是对人性的深思。
——水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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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水母
